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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雲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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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雲頂

在家休整了兩天,她們便輕裝出發了。

N市離H市不遠,不到兩個小時就可抵達。出了鐵路車站後,頭頂熱辣的太陽將游客們直往樹蔭底下趕,榮嚖和孟荑嵐卻格外堅定地迎著烈陽向汽車站前進。

走到站臺下,榮嚖捧著帶吸管的幼兒式水壺灌了兩大口,又摘下鴨舌帽快速扇起風。

孟荑嵐面向車牌而立,掃了眼手機上的指示路線後,又看了看車牌,說道:“坐9路公交車能直達景區入口。”

榮嚖盯著密集的公車線路,過了幾秒後便懨了繼續看它的心情。這種需要操心的活計還是交給她的萬能女友吧。

“按照我們擬定的路線,從北山入口進,加上中途休息、喝水吃東西、上廁所的時間,大約要六個小時才能徒行到山頂賓館,在賓館休息到次日淩晨三點再出發,兩小時後登頂峰看日出,然後坐索道下山,去附近的古鎮玩……哦,要是那時候累了可以先找個酒店。”

榮嚖看她過分正經地說著旅行計劃,不由地生起逗弄她的意思:“不是在做題啦,不用每分每秒都規劃得那麽仔細,之前讓我下雨不打傘的浪漫小姐姐跑哪裏去啦?”

“先規劃好,才能隨心所欲。”孟荑嵐依舊正經異常地回覆。

“那隨你嘍,半路上咱們走散了也堅持實行你的旅游攻略,到賓館會合就好。”

“榮……”孟荑嵐無奈地看著對方,“我說的只是個大概的安排,並沒有要恪守它的意思。”

“好啦好啦,逗你玩呢,誰家的女友這麽愛較真哦,”榮嚖扭頭看了一眼即將停穩的公交車,歡脫道,“車來了,希望能有空位!”

兩人起步登山的時候,上午已經過去了一半,日頭的威力愈來愈猛,沒有樹蔭遮擋的位置,日光能把人的皮膚燙出烙印。

山腳的景色無甚看頭,所以前四十分鐘,兩人只顧頂著灼烈的太陽爬臺階。熬過了低平地帶,她們穿過一眾游客,走到一處供人歇腳的平臺坐下補充水分。

“天吶,真是熱爆了,防曬霜都得曬化,”榮嚖將帽子和冰袖暫時脫下,倒了點冰鎮水往臉頰、脖子和手臂上抹了幾道,舒爽地嘆了一聲,“至暑方知水珍貴。”

“現在用水外敷,待會解決內需的時候會不夠用。越往山上走,飲用水的價格會越貴。”

榮嚖陡剎住了準備再次傾倒冰水的右手,驚道:“靠!差點給忘了,真是罪過!”她喝了幾口冰水後扣好瓶蓋,將水瓶放入背包。

兩人閑聊時,一名背扛寬扁擔、左右各承著沈甸甸竹簍的挑山工路過了休息區。

他戴著草帽,赤裸著精壯、黃褐色的上身,面孔堅毅,腳步安定,不急不緩地挑著物資前進。

雖說纜車也可以運送貨物,但是在陡峭險峻的高山上,纜車可抵達的區域有限,原始的人力運送方式仍不可取代。

榮嚖目送著那名漸漸遠去的年邁挑山工,說道:

“在山上,有兩類人最讓我覺得不可思議,一類是飛崖走壁的山巖清潔工,另一類就是像剛才大伯那樣默默無聞的挑山工。一個在跟大山較量生死,一個在跟大山比拼耐力。”

“確實挺不容易。他們都是大山文化的活化石。”

“這形容夠精妙。”

孟荑嵐擦勻防曬霜、收拾好背包後,起身向榮嚖說:“我們也該出發了。”

“好嘞,跟著挑山大伯征服高山!”

海拔漸高,沿途的景致越發叫人嘆為觀止,遒勁挺拔的迎客松,千姿百態的花崗巖,割據蒼穹的一線天,壁峭如劈的大峽谷……凡此奇景,盡收眼底,游人觀之,無不喟嘆。

興致盎然處,一些旅客朝空闊的深谷發出一連串吼叫,榮嚖也趕上趟,雙手做喇叭狀放在嘴旁,不管不顧地大聲告白 :

“阿嵐是最棒的!最喜歡你啦!!!”

在前方獨行的孟荑嵐停了腳步,驚疑地轉身面向榮嚖,對方臉上掛著傻呵呵的笑容,讓人看了心情莫名愉悅。

孟荑嵐學著榮嚖,也朝深谷喊了一句:“榮嚖是只狐貍狗!!”

“太損了吧姐!”榮嚖誚笑著快步上前,與孟荑嵐打趣了一番。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窄小的棧道上,很快通過了峽谷。

此關過後,又是一關。

棧道走完,便是千百段需要不斷向上攀爬的石階。她們比肩同行,笑語不斷,不管前方的道路有多長多艱辛,只要彼此相伴,就一定能把它變成暢快的旅程。

快到目的地的時候,榮嚖的肚子洩憤似的咕咕叫起來,孟荑嵐也感覺腹空。於是兩人找了一家餐廳覓食。

榮嚖端著餐盤來到圍欄旁的空桌前,眺望著遠處的白霧山峰發出一聲感嘆:“妙啊,在天宮上吃餃子。”坐下後又問孟荑嵐:“現在幾點了?”

“四點零五分。”

“那還挺早,待會可以慢一點走,”榮嚖把蘸了佐料的餃子遞在嘴裏,沒嚼兩下就吞咽到肚,“趁天還亮著,多拍幾張照。”

“你好像說過不喜歡照相。”

“不喜歡照人像,尤其是自己的,可我還是很樂意拍風景,遇到黃黑條紋的馬陸蟲也可以拍幾張。”

孟荑嵐一邊小口咀嚼著食物,一邊氣定神閑地看著榮嚖,示意她繼續說下去。

榮嚖壞心眼地說:“當然不只有馬陸啦,盲蛛,竹節蟲,瘤胸沫蟬,還有各種飛蛾幼蟲也有可能遇到~”

“既然這麽喜歡蟲子,可以生捉回家養著,把它們關在一個恒溫箱裏面,看哪一種能活到最後。”

“還是孟學神會玩,鄙人甘拜下風,”榮嚖夾了個餃子,探身送到她嘴前,“味道還不錯,來嘗一個。”孟荑嵐咬了一半餃子餡,品味了片刻便點頭稱是。

飯後,兩人不著急離去,而是坐在原位留戀著遠處奇美的霧景。

霧每時每刻都在舞動,時而像紗衣錦帶,時而像海浪潮湧,上一刻含蓄,下一秒奔放,若隱若現的峰岳只是她的陪襯。

“假想一下,如果你和我以後能定居在山腳的某個小鎮上,過著‘春賞百花秋望月,夏有涼風冬觀雪’的安寧日子,興高采烈地探索大山,還有一條中型犬相伴,那該有多美好,妥妥的自由人。當然啰,想在物質和精神上都達到富足的層次太困難了,想象和現實總會發生沖突。”

“積累了一定的物資後再來追求心靈上的寧靜也不遲。”

“馬斯洛需求層次?”榮嚖沈吟了一會,道,“就怕苦海無涯,回頭無岸。所追求的凈土到頭來只能存在於精神的世界裏。”

“哎?”孟荑嵐望著面前稚氣未脫的女生,驚異於她在最愜意的場合說出了最悲觀的話,“你好像隨時隨地都可以生起大悲的情懷哦。”

她自嘲地笑笑:“很像一個老年人是嗎?未老先衰的那種。”

“一個人最好的狀態莫過於眼裏寫滿故事,臉上卻不見風霜。”

“我也看到過這句話,但它詮釋的好像是成熟的含義,我這樣算不得成熟,只能算幼稚的軀體裏長滿了催熟的贅瘤。”

“妄自菲薄。”

榮嚖不想把話題引向頹廢,便問:“你認為一個人最好的狀態應該是哪種呢?”

“不隨波逐流,不盲目自大,不自輕自賤,不盲從理性,不深陷情緒。”

“好個‘五不箴言’,不愧是阿嵐。可是,這些標準能達到一半的都不算常人了。”

特別是最後兩個,榮嚖不太確定她是不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。

在理性和感性之間把握一個絕佳平衡點,對榮嚖而言實在是太難太難了。

稍作歇息,兩人向更高處進發。她們放慢了腳步,邊賞風景邊閑聊,抵達賓館的時候天色已沈。

經歷了大半天的攀登運動,體能消耗了多半,大腦和身體都變得遲緩,亟需休息。

兩人洗完澡後並排躺在寬正的大床上,聊了些睡前話題,十來分鐘後便沈沈睡去,房頂燈大亮著,直到淩晨一點鐘榮嚖起夜上廁所回床,燈才被熄滅。

~ · ~

黑暗寧靜的房間裏亮起一小方瑩光,清脆的鬧鈴在淩晨三點準時響起。

起床,換衣,洗漱,收拾背包,孟荑嵐利落地整頓完畢後,見榮嚖仍在床上與睡魔作鬥爭,便彎腰跪床,拍了拍她的臉說道:“再賴床就看不到日出了。”

耐心的提醒卻換來了幾聲不耐煩的哼哼。孟荑嵐輕嘆了一聲,抓住榮嚖的手腕將人從床上拖起。

雙腳落地後的榮嚖仍閉著眼睛,保持著半夢半醒的狀態。

她貼在孟荑嵐的身上,跟隨著對方移動到浴室裏,走到洗手臺前才完全睜開眼。

榮嚖怔懵地看著鏡中漫漶的人像,弄不清自己為何要站在此地。

孟荑嵐遞過一支擠好牙膏的牙刷和盛水的玻璃杯,簡潔道:“刷牙。”

榮嚖呆望著她,半晌過後猛地瞪大眼睛,接過洗漱物品,按了快進鍵般的生猛操作起來。

“催眠解除。”孟荑嵐悠悠然地吐槽了一句,“快點哦,我到外面等你。”

好在榮嚖做事不拖沓,不費多時便將自己以及自己的私人用品拾掇妥當。兩人歸還房卡後離開了賓館,踏上了遙不可測的觀日之路。

天空堆砌著團團濃墨,星月無影,幽暗玄黑。

長而陡的石階上,不時傳來喁喁噥噥的談話聲和急促的噴嚏聲。淩晨的山頂空氣冷濕,溫度偏低,行人大都穿著換季外套或沖鋒衣,他們持著手電筒,穿梭在黑暗中,光柱隨著身體擺動的幅度而搖晃。

走了一段路,榮嚖的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,她拿出背包裏的奶油蛋糕卷,打開包裝盒後三口解決掉一個,接著舉起一塊蛋糕投餵給正拿著手電筒探路的孟荑嵐。

“四周黑乎乎的,只有手電筒一個光源,前途未知,有種在S.C.P游戲裏當炮灰玩家的感覺。”榮嚖嚼著食物說道。

“虛擬世界比現實場景要刺激。”

“那肯定啊,還有小花生等你來偶遇。”她嬉笑了幾聲,問道,“我們大約什麽時候能夠到?”

“路標上顯示的距離不算長,但也不短,按現在的速度走,應該還要一個多小時。”

“好吧。”榮嚖應著,又塞了一個蛋糕卷到嘴巴裏。攻下一截陡坡後,她們來到一長段較為平緩的道上。腳底平坦無阻,榮嚖走著走著就泛起困意,剛吞咽下食物,一個哈欠就冒了出來。

“我帶了清涼油,要擦麽?”

“連這種東西都帶了,想得真周到哎。”榮嚖將對方遞過來的小綠瓶愉快地捏在了手中。

直到天穹泛起深幽的藍,樹尖的形狀被朦朧的光影描摹,觀日臺才得以顯現。

榮嚖拖著疲乏的身體踏上最後一條臺階,看到遠處密集在欄桿前的人群後發出一陣哀嘆:“他們不會是從午夜守到現在了吧?甚至還披著軍大衣……”

孟荑嵐也有些傷腦筋地說:“看樣子,我們失算了。”

“哎不管了,現在還早,找一個能看得見天的的位置再說。”

榮嚖拉著孟荑嵐的手繞著場地尋了一大圈,最後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圍欄旁停佇。

她爬上欄桿前的巖石,蹲身側移,騰出一個空位,握住鐵欄後微探出身,遞出一只手協助孟荑嵐攀登。

“知足啦!這裏雖然不是最佳觀日點,可是也能看見全須全尾的風景,”她瞄了一眼不斷增多的人群,補充道,“和普羅大眾。”

峰頂風力強勁,兩人又位於空闊地帶,風勢更盛,在巖石上坐了一小會,榮嚖感到體內積攢的熱量很快散去,血液仿佛要凝凍,呼吸時恰好遇到迎面吹來的風。胸腔窒悶,大腦發麻,不良反應在瞬間激起。

榮嚖拿出水瓶,吸了幾口無味的液體,溫涼潤口,她訝異於水溫比嘴唇的溫度要高上幾分。

“阿嵐,你冷嗎?”

“還好。”孟荑嵐聽出了話中的顫音,便喚道,“榮,來我這裏。”

榮嚖不發一語,很聽話地挪了過去。對方將外套敞開的動作被榮嚖捕捉,於是內心掀起一陣夾帶著燥熱意的感激。

能擁有一個能迅速察覺出話語中秋毫之末的戀人,實在是人生中的一大確幸。

她合上眼睛,枕靠在孟荑嵐的懷裏,與之相扣的雙手搭放在腹部,貪婪而繾綣地感受著被溫暖包裹的觸感。

困意再次向她籠絡。

當榮嚖再次清醒,天色已白。眺望遠方,空若倒懸之鏡,體態挼藍沈定;霧似重瓣之花,身姿皎潔多變;山如浮漚之影,蹤跡縹緲莫測。

須臾間,橙亮的輝芒穿出雲岫,碧空浸染,霍然雲消,天幕中央凝聚了燦燦麗麗的光暈,如盛典前的鳴管之禮,預兆著白晝主宰的降臨。

從半弧到整圓,經過幾番蓬勃的躍動後,金輪終於展露出真容,耀眼奪目,滿含無窮的生命力,暖人心田,卻不灼辣,這正是初生朝陽獨具的魅力。

“真美啊。”榮嚖嘆道。還有什麽事情比在戀人懷裏看日出更美好嗎?

“像一場演出,也像你之前寫的那首詩。”

“哎?”榮嚖料想不到她會這麽說。

“我們現在看到的景象和那首詩描述的意境高度吻合。”孟荑嵐偏挪了目光,看向懷中的人,笑顏柔凈地問,“不是麽?”

榮嚖輕咬著下唇,受了蠱惑一般癡楞地看了她幾秒,接著傾身向前飛快地送出一個吻。

唇瓣分離的那一刻,碎光沿著她們的側臉輪廓線滲透過去,煥然閃爍。

一對於山巖上相擁而坐的戀人的剪影就此被光芒雕琢。

榮嚖斜靠在孟荑嵐的懷裏,忸怩又得意地小聲道:“我的拙作,多謝你能喜歡啰。”

日出很美,這次的經歷註定要在她們的記憶裏長久的留存下去,然而對她們來說,“真正的陽光不是照在臉上,而是照在心裏”,眼前的太陽終會墜落,心中的暖陽卻會在灰暗之際噴薄而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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